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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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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那次完美地教訓了熊孩子之後,侯府的生活又恢覆了平靜。

早上學規矩,下午上閨學,晚上早早睡。隔個幾天小衛太醫還會來請平安脈,順便給她帶些美味的小零嘴。

不過最最奇怪的是,那倆雙胞胎居然見天兒地給她送點小玩意兒。

當她正在刻苦地背誦《女則》的時候,黃鸝就會奔過來道:“姑娘,這是宣少爺院裏的胡鵬送過來的字畫,說是送您鑒賞一二。”胡鵬是蘇承宣的長隨。

當她對著《女誡》中的“曲從”篇面露不屑的時候,黃鸝也會跑過來大聲道:“姑娘,宇少爺送來的彈弓放哪兒?”

……

長此以往,如玥的書案上便擺了兩堆涇渭分明的玩意兒。

一堆相當高雅:字畫,孤本,徽墨,湖筆,連瑪瑙鎮紙都有。

一堆相當紈絝:彈弓,鳥籠,蹴鞠,蛐蛐,還有象牙為體紅鉆為點的骰子!

如玥的一個頭兩個大,蘇承宣給她送東西倒能理解,一則他本來就溫和爾雅得不得了,二則他心裏還是對如玥有點愧疚,三來嘛,如玥曾自戀地想:大堂哥應該是很欣賞她這個堂妹吧。

不過蘇承宇這貨是要做甚?

難道是不打不相識,敗在如玥手上之後覺得心悅誠服,特地獻上貢品?如玥將腦袋搖成撥浪鼓,她打死都不會認為那個混世小魔王會有這麽高的覺悟。

但詭異雖詭異,這日子還是這樣不溫不火地過著。

終於,三叔父蘇智達回京了!

太夫人從早上問安時就樂得笑彎了眼,午餐的時候還給如玥多夾了兩塊肉,讓今個兒閨學放假,大家夥兒都齊齊地在清暉堂等蘇智達。

午時剛過,太夫人連午覺都不睡,坐在寶座上,一口一口地呷著茶水,巴巴地等著……

一個身穿天青色常服的小廝跑得氣喘籲籲:“太,太夫人,三老爺進垂花門了!”

太夫人倏地站起,覺得不太合適,又坐下,只是眼睛死死地盯著明堂的門看。如華、如瑤和如玥按照齒序坐在明堂左側的三個錦墩上,高氏坐在右側的第三把圓交椅上,而蘇承宣和蘇承宇早就隨著蘇智博去迎接蘇智達了。

突然,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影壁處傳來。

蘇智博和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並肩進門,男子虎背熊腰,看起來就孔武有力。但因了蘇家好基因的緣故,臉上雖然染著風霜之色,總體來說顏還是蠻正的。

“達哥兒。”太夫人眼眶裏有淚珠在打轉。

蘇智達在太夫人面前跪下,也是淚水盈眶:“母親,不孝子回來了。”外放九年只見了兩次面,套一句馮鞏的話來表達蘇智達此刻的心情——媽啊,兒子可想死你了!

不一會兒,明堂就人滿為患了。

大房所有人都在,三房的夫人和嫡出子女也來了,蘇智博還說,二房人馬隨後就到。

話音剛落,許久未見的蘇智淵從門口跨了進來,他和蘇智達一見面就來了個熊抱。但蘇智達武人身形,蘇智淵在他面前顯得矮了些。

很好,鐘氏也來了,蘇承沛、蘇如晴和蘇如瑩都緊隨其後。

如玥看了眼太夫人,她老人家正沈浸在重逢的喜悅中;再看眼李媽媽,她正飽含淚水地看著這一幕骨肉情深;又看向張媽媽,張媽媽明白她的意思,悄悄地在如玥耳邊低聲道:“姑娘,咱得跟在二夫人身邊兒。”

哎,分明是王八對綠豆的兩個人,還非得裝一下表面上的和諧。

“母親。”如玥不廢話,只是禮數周全地給鐘氏行了個萬福。

這萬福禮行的,嗯,怎麽說呢?鐘氏平生也見過不少大家閨秀,但她也不得不承認,如玥的萬福禮之優雅之妥帖絕對屬於上等。況且如玥還是一個快七歲的小豆丁,手腳沒有完全長開。

鐘氏用鼻腔發了個“嗯”的音,陰陽怪氣道:“碧靈怎麽沒跟來?”

如玥笑了笑:“她打破了祖母的蒜頭瓶,被降為三等丫鬟了。”

說話的技巧就是這樣,如玥並沒說是誰罰的,但鐘氏就自然而然地認為是太夫人下的令,畢竟在她心裏,如玥雖然不喜歡她,也不至於膽肥到敢罰她指派的人。

鐘氏挑眉,打量了眼如玥,擠出一絲笑意道:“侯府的藥到底比咱們府裏的強,剛到侯府一個多月,這啞癥就好全了。”

如玥恭敬地點頭微笑道:“主要是吃食好。”

鐘氏瞇著眼,也摸不準如玥是話裏有話呢還是表面上的意思,一時間沒有接茬。

倒是蘇如晴看到如玥後粉面含笑,笑吟吟地握住如玥白胖的爪子,噓寒問暖道:“三妹妹在侯府一切可好?二弟那幾日病了,害怕把病氣過給老祖宗,母親便沒讓我來看你,三妹妹不會怪我吧。”

“是要怪的。”如玥故意板起小臉,“大姐姐害如玥想得這般厲害,可是要使勁怪的。”

蘇如晴笑著揉了揉如玥白皙的小包子臉:“小嘴兒真甜,怪不得老祖宗喜歡呢。”

四妹妹蘇如瑩則翻了個白眼:“哼!巧言令色!”

如玥聳聳肩,自動屏蔽了她的挑釁。

招呼也都打完了,蘇智博作為侯爺,自然是要指揮大家夥兒向老祖宗問安的。先是三個“智”問安,再是五個“承”磕頭,最後是六個“如”行禮。長興侯府在世的直系人口可算是全到齊了。

太夫人笑得合不攏嘴。

緊接著,由高氏領著眾小輩,一個一個地朝長輩見禮。

三房的夫人——孔氏,皮膚略黑,濃眉大眼,看起來像是個潑辣的。三房嫡出的兒子有兩個:一曰蘇承明,二曰蘇承陽;嫡出的女兒有一,芳名蘇如緗。庶出的不詳,妾室數目亦不詳。

由於孔氏與這些小輩們也是很久未見,自然備了禮。

不過她沒想到如玥一個庶出的女兒,居然會養在太夫人膝下,裝著景泰藍手鐲的錦囊少準備了一個。她慣會看人眼色,見太夫人雖然忙著與蘇智達骨肉親情,也不忘招呼如玥過去給她三叔父問安,就知道這位小侄女在太夫人心中還是有分量的。

孔氏當即褪下自己腕子上的藍寶石祥雲紋飾手鐲,直接套在如玥的手腕上,笑著道:“玥丫頭長得這般水靈,我看著喜歡,可別嫌棄伯母這鐲子啊。”

就算如玥再不懂行,也知道這手鐲乃極品。

藍寶石的顏色是微帶紫的靛藍色,明度大,色艷麗,還有霧狀乳白色反光,形成界線分明的藍色及近無色的色帶。而那祥雲紋飾更是精致,雕工幾近完美,實中有虛,虛中有實,簡直太貴重了。

如玥有些惶恐,忐忑地小小推辭了一下:“伯母,這,如玥不敢要。”

“傻孩子。”孔氏看到太夫人滿意的表情後,更加坐實了自己的推測,頗為慈愛地道,“都是自家人,有什麽不敢要的?”

如瑩和如華均是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,而後對視一眼,大有遇到知音的態勢。

“大兒媳去拾掇拾掇,把各房人安排一二,晚宴就設在清暉堂。博哥兒、淵哥兒和達哥兒隨我進來,我有好些話要同你們講。”

太夫人發話,眾人齊答是。

於是就各找各媽了,哥兒們都聚到了一處,而如玥則只能領著鐘氏和姐姐妹妹去了東小院,走近她如今住的東廂。

繞過牙雕三陽開泰圖插屏,進了內室,暖炕上放著一個黃花梨寬邊小幾,對面擱著一個香妃塌,榻邊是紅漆嵌琺瑯面梅花式香幾,上燃錯金螭獸香爐,熏著芬芳濃郁的烏沈香。且不算這香有多難得,但看這些器物,就知道如玥果真被金尊玉貴地養著。

如玥笑吟吟地把鐘氏安排在熱炕上坐著,自己則跟如晴和如瑩按齒序坐在錦墩上。

鐘氏渾身不自在,她掃了眼太夫人上的幾個丫鬟,突然開口問道:“玥兒,碧靈在哪兒?總算是蘇府裏出來的,便讓母親見上一見。”

張媽媽臉色一沈,下意識地看向如玥。

“女兒已經讓黃鸝去喚碧靈了。”如玥面不改色,言簡意賅,既不親近也不過分冷淡。

蘇如瑩撇撇嘴:“母親要見個丫鬟,還要經過三妹妹的首肯,可真是面子大得很。”

“瑩兒!”蘇如晴皺眉斥道。

“怎麽?在三妹妹的地界,我連說句話都不行了?”蘇如瑩早就瞧著蘇如晴對如玥太熱情了,十分地不忿不滿以及不開心。

蘇如晴沒理她,轉向如玥笑道:“早就聽說三妹妹院子裏的茶好,還不給我們端上來些?”

如玥大大方方地道:“也不是什麽好茶,宏生表哥前些日子送來的銀針白毫,就是圖個新鮮。”

“可是閩中興化府的?那可真是很難喝到呢。”

如玥笑笑。

白鷺端著紅漆描金的梅花的茶盤,上擺全套的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具,分別把茶盅放在四個人面前。

銀針白毫香氣清鮮,滋味醇和。白雲疑光閃,滿盞浮花乳,芽芽挺立,蔚為奇觀。

蘇如晴嘖嘖稱奇,鐘氏口中清香心裏發苦,蘇如瑩則大咧咧地說了出來:“又尖又白,也不知道哪裏好喝了!”她將茶盅使勁放在小幾上,面色不善。

如玥沒有生氣,而是用茶蓋撥著茶水,笑道:“從來佳茗是需要佳人去品的。”

蘇如瑩怒瞪:“你說我不是佳人?!”

“四妹妹非要這麽理解的話,我還能反駁嗎?”如玥淡淡地回擊。

☆、番外一·晴空無雲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【忽略前面的章節數,因為我在存稿箱預存了六章嘛~】

無責任番外,微虐,慎點!←擇言愛你們!

這裏講述的是一段真摯而純潔的友情!【嚴肅臉

親愛的小九九~你點播的番外奉上!=333=

她是十歲的時候回到父母身邊的。

母親有一個萬分嫉恨的人,她說此人慣會裝柔弱,實則是個毒婦。而祖母卻曾告誡她,說母親有些小家子氣,讓她不要沾染。

但她從來是一個有主意的人,祖母的話她會聽,母親的話她也會聽,只待時間來證明孰是孰非罷了。只不過,那個在蘇府下人中口碑很好,但被母親說成蛇蠍的雲姨娘,她倒是想見上一見。

她挑了個很晴朗的春日,穿過大花園,領著個大丫鬟,走向在繁花深處的菡雅軒。

繞過影壁,院子裏做雜活的丫鬟們看到她,忙要稟報,她擡手阻了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麽做,只是覺得不忍打擾,這一院的春色,還有這通堂的靜謐雅致。

前面的大丫鬟幫她掀起簾子,輕盈得猶如入了夢的讀詩之聲,攜著絲縷花香,流淌入耳——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悅君兮君不知。”

心悅君兮君不知。

她尋著詩聲看去,一名清新淡雅猶如百合花一般的傾城女子,臨窗而立,放下書卷。女子悠然轉身——“大小姐。”

這三個字亦美得像一首詩。

她揮手讓丫鬟退下,走到女子面前,淺笑道:“雲姨娘。”

“懷珊不知大小姐到來,未曾出門相迎,賠罪了。”雲姨娘雙膝微屈,行了個標準且疏離的萬福禮。

她突然就有些微惱,掃了眼案上的書卷,道:“雲姨娘也愛讀《詩經》?”

雲姨娘只是笑笑,並未答話。

“不過這兩句著實淒涼了些,我反而更喜歡‘投我以木桃,報之以瓊瑤。匪報也,永以為好也’。”

雲姨娘的嘴角噙了一抹淡笑:“大小姐說的是。”

她看著雲姨娘的笑,心中那絲莫名其妙的郁氣倏忽間散了。她突然覺得祖母果真是祖母,時間還沒久到能證明孰是孰非,但結果已經明朗。

……

花開花謝,燕去燕回。

原來死板沈悶的內宅生活也可以如此詩意美好。她撫琴,她弄簫,她為她做一首詩,她擡手,幫她拂去衣上落花。

回眸一笑,萬物失色,仿佛連時光都深深陷入那泓清水之中。

……

雲姨娘的身子不好,近年來愈發病弱。

她要為她去求請太醫院的院使,但她卻握住她的手:“如晴,沒用的,這是當年雲家滿門落罪後,我在教坊司落下的病根,治不好的。你萬不要去求夫人,我死後,幫我照顧玥兒。”

這次她是真的惱了,原來每次偷偷相見,不讓母親知曉,竟是為三妹妹留下後路。

也許是惱著她,也許是怕看到她咳嗽,也許是擔憂她的病真的好不了。整整一個月,她都沒敢再去菡雅軒。

直到從母親處得知,雲姨娘求著父親,將三妹妹托付給了祖母。

她胸中的怒氣怎麽都疏散不了,是不信任她嗎?為何將三妹妹交給她之後還要央求祖母?難道,懷珊也惱了她?

她有些慌,躊躇了半日,忖著明日再去一趟菡雅軒,親口應承會對三妹妹好。

也是初春,京城居然下了一場鵝毛般的大雪,將這座古老的城妝點得猶如一名素裝的異域美人。聽聞雲姨娘逝世的消息時,她沒落淚,只是親自烹了兩盞茶,對著銀裝素裹的庭院,邊飲邊笑——

她名如晴,她則如雲,雲絲隨風而去,她的晴空,終是萬裏無雲。

“懷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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